秋菊打官司 陶傑

全 城 搶 認 購 領 匯 ， 被 一 個 老 太 婆 喊 停 ， 在 外 國 的 公 共 產 業 私 有 化 時 ， 這 是 常 常 發 生 的 事 ， 在 一 個 小 農 社 會 ， 「 秋 菊 打 官 司 」 犯 了 眾 怒 ， 立 法 會 、 政 府 、 「 知 識 分 子 」 傳 媒 ， 無 不 聲 討 「 幕 後 黑 手 」 為 甚 麼 要 「 阻 人 發 達 」 。

「 阻 人 發 達 」 是 一 句 很 野 蠻 的 廣 東 話 ： 當 「 發 達 」 壓 倒 一 切 ， 金 錢 是 眾 志 成 城 的 目 標 ， 一 切 都 讓 路 。 明 末 的 抗 清 名 將 袁 崇 煥 ， 中 了 滿 洲 人 的 反 間 計 ， 被 指 是 與 滿 人 勾 結 的 內 奸 ， 判 處 凌 遲 死 刑 。 劊 子 手 把 袁 崇 煥 身 上 蓋 一 張 魚 網 ， 往 網 眼 割 刀 ， 一 小 塊 肉 賣 一 文 錢 ， 圍 觀 的 北 京 市 民 爭 買 割 下 來 的 肉 吃 。 在 下 刀 前 ， 如 果 有 一 個 律 師 大 喊 刀 下 留 人 ， 因 為 他 發 現 了 最 新 的 證 據 ， 可 以 證 明 死 囚 是 無 辜 的 ， 他 要 求 案 子 重 審 。

這 時 ， 拿 錢 爭 買 袁 崇 煥 的 肉 吃 的 人 民 群 眾 ， 紅 眼 睛 ， 也 一 定 紛 紛 破 口 大 罵 這 個 律 師 在 「 阻 人 發 達 」 ， 操 刀 的 劊 子 手 也 會 罵 這 個 律 師 在 「 搞 事 」 。 不 論 有 沒 有 「 幕 後 黑 手 」 ， 也 不 論 這 位 黑 手 有 沒 有 甚 麼 自 私 的 動 機 ， 利 用 一 兩 個 窮 人 用 法 律 來 挑 戰 一 宗 社 會 買 賣 的 行 為 ， 只 要 一 切 合 法 ， 全 部 依 循 法 律 許 可 的 工 作 程 序 辦 事 ， 那 九 百 九 十 九 萬 九 千 九 百 個 捧 飯 碗 流 口 水 等 分 吃 肉 的 圍 觀 者 ， 就 是 要 「 刀 下 留 人 」 。

這 就 是 現 代 的 法 治 。 法 治 精 神 ， 無 所 謂 「 濫 用 」 。 有 時 甚 至 是 以 「 濫 用 」 的 方 式 來 體 現 的 。 「 阻 人 發 達 」 又 如 何 ？ 只 要 一 切 是 合 法 ， 咬 牙 切 齒 、 搥 胸 頓 足 、 破 口 大 罵 也 沒 有 用 ， 把 碗 放 在 一 旁 ， 蹲 在 路 邊 ， 吐 一 口 痰 ， 一 面 等 待 法 官 的 判 決 ， 是 唯 一 的 選 擇 。 不 想 發 達 受 阻 ， 事 前 就 要 認 真 準 備 好 每 一 項 細 節 。

如 果 今 天 是 英 國 的 港 督 在 位 ， 就 不 會 像 董 建 華 那 樣 露 出 一 副 抓 耳 撓 腮 的 猴 急 相 ， 公 開 批 評 幕 後 是 有 人 「 搞 事 」 。 一 個 英 國 總 督 會 明 白 ， 這 時 他 的 功 能 是 獨 立 而 超 然 地 安 撫 群 眾 想 「 發 達 」 而 受 阻 的 憤 怒 情 緒 ， 一 字 不 多 、 一 字 不 少 ， 他 只 會 說 一 句 話 ： 「 香 港 是 一 個 法 治 的 社 會 ， 我 深 信 法 庭 會 作 出 一 個 公 正 的 判 決 」 。 他 不 會 大 罵 告 狀 的 人 在 「 搞 事 」 ， 因 為 那 樣 會 令 人 懷 疑 ， 是 不 是 他 和 他 的 家 人 也 分 到 了 一 大 綑 股 票 ， 因 為 一 個 刁 民 的 破 壞 ， 他 自 己 也 少 了 錢 進 腰 包 。 不 會 的 ， 因 為 他 要 讓 他 統 治 的 人 信 服 ， 他 是 一 個 Gentleman 。為 何 會 演 化 成 一 齣 擊 鼓 鳴 冤 ， 另 一 方 面 又 有 百 姓 在 包 圍 衙 門 的 大 型 趣 劇 ？ 因 為 一 個 自 稱 像 紐 約 和 倫 敦 的 「 國 際 城 市 」 ， 原 來 是 如 此 之 經 受 不 起 一 個 叫 秋 菊 的 女 人 的 一 次 小 小 的 作 踐 。

陶傑